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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诺之旅
奇诺之旅
sya
于 2008-2-24 21:28 发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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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网络
世界并不美丽,但也因此而美丽。
— The world is not beautiful,Therefore it is. —
序 在丛林中·b — Lost in the Forest·b —
接着,黑暗出现了。
一丁点儿光亮也没有。
月亮星星也看不见。
只有和缓的风掠过树梢的声音,像是在点缀这黑暗似的传过来。
「是呀……这理由有些牵强……」冷不防传来了人声。像是个少年的声音,显得稍微嗓门儿有些高。
「牵强?怎么说?」另外一个声音催促般地问。是个更年少的男孩子的声音。
很短的一阵静寂过后,最开始的那个声音静静地谈了起来。那语气就像是面朝着无人的方向,说给自己听一样。
「我呀,认为自己有时是个不可理喻,愚蠢矮小的家伙,是个丑陋不堪的人。但为什么这么想并不清楚,只是时常这么想,时常又只能这么想……但每逢此时,其他的东西,比如说世界呀,别人的生活方式等等,都觉得是那么美,那么的了不起,觉得可爱得不得了……我想我是为了更深入地了解这些,才出门旅行的。」
稍微停顿了一下,声音接着说。
「我想只要我还在旅途之中,很多艰难和悲伤的事也会在各个目的地等着我」
「是吗?」
「但即便是这样,我也不想中止旅行。旅行很有意思,就算是有必要去杀人,我也会继续下去的。况且……」
「况且?」
「想中止的话,随时都可以,所以我要继续下去。」最开始的那个声音坚决地说,接着又问道
「你能理解吗?」
「老实说,我不是太明白。」另一个声音答道。
「那没有关系」
「是吗?」
「我自己也许也不太明白,也许我也在迷惑之中,也或许我是为了搞明白才继续旅行下去的。」
「这样啊。」
「行了,我要睡了。明天还有好一段路要赶呢。……晚安,艾鲁麦斯。」
「晚安,奇诺。」
黑暗中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很快沉寂下来。
奇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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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24 21:2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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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第二话 少数服从多数之国 — Ourselfish —
草木织成的地毯一望无垠地延伸着。绿色的大地缓缓地随风打着波浪,一股又一股地向地平线那边扩展开来又消失在那里。
高高的天空一片碧蓝,星星点点地飘着眩目而又鲜艳的流云。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的天空中翻滚着积雨云,像白色的神殿般地耸立着。知了猛烈的叫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在这片草原上只有一条路。
这是一条土地隐隐约约,很难辨认出来的狭长的路。顺着路径直走下去,就好像为了避开树木一样,不时有急转弯出现。路一直延伸向西边。
一台MOTORADO在这条路上奔驰着,并以极高的速度驶过每一个急转弯。进入直道以后,MOTORADO更加大了速度,后轮扬起一片尘土。
MOTORADO的骑手穿着黑领的长坎肩,为了让风能吹进来,领口开得很大。腰间系着宽大的皮带,背后挂着PATHADA的枪套。一支细长的手持型PATHADA,枪把朝上地装在里面。右腿上还能看到别着另一支。
坎肩下穿的是白色的衬衫,为了不让从两肩露出的袖口兜风,有几处用背带扣住了。
骑手留着黑色的短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细长而精悍的脸上戴着已经颜色有些剥落的银色风镜,眼睛直视着前方。
接近了又一处急转弯,骑手放慢了速度,将MOTORADO向一边压低,后轮只打了一点滑,十分平稳地驶过了这个弯。
MOTORADO没有后座,挡泥板上的架子成了后备箱。一只大大的皮包和一件团起来的茶色大衣绑在上面。最上面的是夹克的两只袖子,也就是骑手现在穿着的坎肩的两只袖子,牢牢的,随意地绑在那里。在后备箱下面,后轮两边还安着装行李的箱子。
MOTORADO就像在草原上滑行一般奔驰着。
骑手轻轻扬起下巴,左手离开离合器,敲了两回MOTORADO的油箱,又指了指前方。
「能看见喽。」骑手向MOTORADO说。
「好不容易啊。」MOTORADO答道。
在他们行驶的前方,环绕城镇的白色城墙依稀可见。
骑手加大了油门。
「有人吗?」MOTORADO的骑手大声地问。风镜已经摘下挂在了脖子上。骑手梳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但看起来还是很蓬乱。
在骑手面前高高的城墙下有一个拱形门,但本应该紧闭的厚厚的城门完全大开着。透过昏暗的门洞向里望去,能微微瞥见石头造的房子。平时本应有持PATHADA的卫兵把守的警卫室也没有人在的迹象。
骑手就那么等了一会儿,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好像没人哪,奇诺。」由支架支起的MOTORADO说着,「好奇怪啊。」
被称为奇诺的骑手又大声询问了一次。
只有缓缓的风声传过来。
「没人答话。」MOTORADO简短地说,「我们干脆进去算了,反正门也开着。」
「那可不太好,艾鲁麦斯。你也知道,不经许可就进入别人的家里,被射杀是没理可讲的,对吧?」
「是吗?」被称为艾鲁麦斯的MOTORADO小声嘀咕着「可要是没人的话是不会挨枪子儿的,况且……」
「……况且?」奇诺用期待的目光朝艾鲁麦斯转过脸来。
「能杀奇诺的人我还没见过呢。就算有人要从背后打黑枪,你也能将他撂倒。这点我可以保证。」
「……啊哈哈,谢谢夸奖。」奇诺苦笑着,轻轻敲了敲装在右腰枪套里的左轮式手持PATHADA。
「没办法,也不能一直在这里等,咱们就进去讨扰一下吧。」
「就这么办,意见一致。」
「但有一点,不可以反击,万一情况不妙就逃。」
「随你便吧。」
奇诺推着艾鲁麦斯进了门洞。
「奇诺,去中心地带一定有人,这样一来,获得入国和滞留许可就没问题了。」艾鲁麦斯说着俏皮话。
过了门洞,奇诺和艾鲁麦斯向城镇里走去。
「咱们这是在城里开营火晚会啊。」奇诺边向篝火里添着柴火,边略带自嘲地说。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被云雾遮住的星空偶尔探出头来。
「至少这不是奇诺你的错。」卸下行李的艾鲁麦斯停在一旁,镀金的部件映着篝火摇曳的影子。
「那就是艾鲁麦斯你的责任喽?」奇诺打趣道。
「当然也不是,是这个国家的人的责任。规划得如此之好的国家里,居然没人住,对这些建筑物也很失礼啊,嗯,是无礼。」艾鲁麦斯愤慨地说。
奇诺和艾鲁麦斯落脚的地方,在一个很大的十字路口的正中央。道路由石头铺垫,宽到足可以并排通过好几辆车,整洁地向四方延伸着。路旁的石头建筑物密密麻麻地排列着。都是些样式相同的,有些历史性的,气派的四层建筑。但窗口都不见有灯光。
奇诺和艾鲁麦斯在城里转悠了半天,结果也没有发现一个人。这里就连最近有人居住过的迹象也没有。
后来查看这些废屋觉得累了,奇诺他们就来到了这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地方歇脚。刚好有一处石头铺成的地方缓缓地凹陷了下去。奇诺就从附近曾经经过修整的,像是林荫树的枯树上收集树枝,在这里点燃了篝火。
「这里难道是鬼城…吗?」奇诺掰着像粘土似的随身干粮边嘟囔着,然后将干粮丢进嘴里,一点也看不出好吃的样子。
「明天怎么办?」艾鲁麦斯问草草吃完饭的奇诺。
「还有没去过的地方,到那里去找找看。」
「可能还是一无所获哦。」
「哈,那也无所谓了。」奇诺简短地答着,从皮包里拽出了毛毯,留下艾鲁麦斯和冉冉的篝火在大路上,独自走到角落里的一所建筑物的檐下,将毛毯在道路上展开,坐下,然后小声嘟囔起来。
「真想有张柔软的床和雪白的床单啊……」
「别感伤了。明天早上起来连热水澡也没有。」
「……真没辙啊。」奇诺拔出右腿的PATHADA。这是支被奇诺称为「加农」的单手制动式左轮。奇诺握着它,掴紧了毛毯躺下了。
「这就睡了吗?」
「啊,也没什么事可做。剩下的就拜托你了。晚安,艾鲁麦斯。」奇诺说完就发出了均匀的熟睡声。
鬼城的夜是寂静的。
偶尔从道路正中能听到「真无聊啊!」小声嘀咕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
奇诺在黎明时分起了床,周围一片暮霭。
奇诺稍微运动了一下,做了PATHADA的维护和训练之后,吃了和昨天一样内容的早饭。
等太阳露出头,晨雾完全消失的时候,奇诺敲醒了艾鲁麦斯。
奇诺将篝火收拾干净后,装好了所有的行李,离开了这里。
奇诺他们逛了半天昨天没到过的地方,但还是一个人影也没看见,也没有人居住的迹象。
到了中午,找得有些疲惫的奇诺和艾鲁麦斯来到了一个相当大的公园。
在宽广的绿地上,铺着一条白色的石径。这里宽得就算驾驶MOTORADO行驶一阵也到不了对面。
由于最近没人加以修整,树木和杂草丛生,池塘里的水已经干涸,花坛里的花也都凋谢了。
奇诺他们往公园深处驶去,看到了一处白色的建筑物。
「哇,这可真不得了,一定花了不少时间和金钱才造起来的,真气派。」艾鲁麦斯边感叹边极力称赞着。
奇诺和艾鲁麦斯来到了白色大理石建筑的正面。这所建筑大得,奇诺从这里一眼都看不全。建筑的制造极其奢华,从这头到那头,从上之下都施以了美丽的装饰。
「这里原来是不是王宫什么的啊。」奇诺用衬衫的袖子轻轻擦了擦额角,小声嘀咕道。太阳已经升到老高了,阳光十分耀眼。
「有可能,而且是很有钱的国王住过的地方,是什么时候的事就不得而知了。」
「这里君主制结束后就成了公园了吗……要是有个教历史的向导就好了。」奇诺多少有些讽刺似地说。
艾鲁麦斯也附和道,「就是,我老想听了。」
奇诺推着艾鲁麦斯到建筑物里面查看。
由数十块彩色玻璃装点起来的大厅,比普通家庭大得多的浴室,一眼望不到头的走廊等等,内部装修的豪华一点不亚于外部。
但到处都是尘土皑皑。
奇诺和艾鲁麦斯大致结束了参观,就来到了建筑的后面。这里是凉台,刚好可以纵观宽大的后院。
「真不错。」艾鲁麦斯看着展现在眼前的景色,念叨着。奇诺什么也没说,从凉台上探出身,好像看到了什么。
是坟墓。
在后院杂草的绿色之中,有个简单用土堆起,立着一块薄木板的坟。
坟墓在一眼望不到边的后院里排列着。有几千,几万个吧,反正是数也数不过来。
后院原本是宫廷贵族的狩猎场,还是市民的休憩场所,已经没有文字可以来说明了。但现在有的,只是这个巨大的坟场。
奇诺长长地,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遥望了好一会儿。
夏日慢慢地向西边落了下去,天空静静地开始失去明亮。在建筑物影子下的光亮迅速地消失,就像沉入地下一样。
艾鲁麦斯嘟囔着,
「奇诺,这里的人该不会都死绝了吧?」
「……」
「活下来的人也都不知去了哪里,这是个被遗弃的国家。」
「……也许是吧,但为什么呢?」
「不知道。」
奇诺回头看看艾鲁麦斯,靠在了凉台的扶手上。
「在这里呆下去也无济于事,咱们到下一个国家去吧。」
奇诺轻轻摇了摇头,
「不,我们今晚住在这里,明天早晨再出发。还没过三天呢。」
艾鲁麦斯很是诧异地问,
「又是这样,到底在一个国家逗留三天有什么意义吗?」
奇诺微微一笑。
「很久以前遇过的一位旅行者这么说的……说这样才刚好。」
「有这种事吗。」艾鲁麦斯兴味索然地嘀咕着。
奇诺靠着扶手转过头来,又一次看着坟场。
奇诺他们在公园入口处的小屋里迎来了第三天的早上。
奇诺照旧在黎明时分起了床。做了PATHADA的维护和训练,用湿毛巾擦拭了身体,吃了早饭。然后整理好行李后,就敲醒了艾鲁麦斯。
奇诺在衬衫上套上坎肩,系紧了皮带,又再一次确认了枪套里的PATHADA。
奇诺向西门出发了。
鬼城的早晨和其他城镇一样的宁静。
奇诺任艾鲁麦斯的引擎声在建筑物间回响,以超出交通规定的速度行驶着。
就在能看到城墙的时候,奇诺注意到门前停着一台农用拖拉机。
拖拉机后面的背斗里堆着有小山高的蔬菜和水果。在驾驶席上,一个被帽子挡住脸的男人坐在那里。男人大约30岁左右,穿着沾着污泥的工作服。
「奇诺,有人!这个国家里有人!」艾鲁麦斯兴奋地说。
奇诺他们接近了拖拉机。男人还在睡觉,听到了艾鲁麦斯引擎的噪音皱了皱眉,轻轻晃了晃头,睁开了眼。他一眼就看到了眼前的奇诺。
奇诺关掉艾鲁麦斯的引擎,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
「吵醒你真不好意思……早上好。」
「您好。」
奇诺和艾鲁麦斯一同打了招呼。
「喔,这可太令人惊讶了……」男人睁圆了眼睛,睡意一扫而空。
「啊!难不成,你们是旅行者把?……稍等一下!」
男人从拖拉机上跳下,打着趔趄跑到奇诺跟前。
「哎呀,你好!我是住在这个国家的人,唯一的人。欢迎到我国来!你来得太好了,见到你我很高兴。」
面对迟到两天的热烈欢迎,奇诺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
艾鲁麦斯问道。
「这个国家只有大叔一个人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
男人被这么一问,用有些欣喜,有些悲伤,又有些要哭出来的表情问奇诺和艾鲁麦斯,「你们马上就要走了吗?还有时间吗?」
「今天之内的话,什么时候出发都行。」
于是男人十分迫切地说,「这,这样的话!我一定要向你们讲讲这个国家都发生过什么!你们愿意听吗?拜托!拜托了!」
奇诺看了艾鲁麦斯一眼,又朝男人转过头来,微笑着说,「嗯,我们很想听。」
在西门前的广场的一角,有个建筑物的一层原本是咖啡店,椅子和桌子堆放在这里。男人打开屋檐的遮阳伞,将桌椅拽到下面,轻轻掸了掸椅子,给奇诺让座。艾鲁麦斯在奇诺的旁边由支架支着。
男人用胳臂肘拄着桌子,交叉在面前。
「从哪儿开始说好呢……还是先从君主制和革命开始吧。」
「果然这里有过国王。」
面对奇诺的提问,男人点点头。
「没错。在10年以前。」
「然后革命爆发了。和预想的差不多呀,奇诺。」
「你们似乎去了中央公园,看见那个了吧。」男人微微沉着脸说。
「是的,我们擅自就去了。」艾鲁麦斯带有讽刺意味地回答。
「那没有关系,这样我也不必多说废话了。」
「那是这个国家的人们的坟墓吗?」
男人不住地点头,
「对……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是因为流行病,还是别的什么?「奇诺问道。
男人做出悲伤的表情,说道,
「不,不是。因病而死的只有一个人……听我慢慢跟你说。」
「这个国家自建国以来一直推行君主制。国王一个人把国家和人民都当作自己的私有财产加以支配。在几十个国王当中,实施贤明的政治,获得国民爱戴的君主虽然也有,但大部分都是昏君……特别是14年前当上国王的那个是最差劲的。也许是因为当皇太子的时间太长的缘故,他一当政就一意孤行,违抗的人都被杀了。尽管当时由于庄稼欠收,国家处于财政艰难的状况,他也不管这些,只知道吃喝玩乐。欠收持续了3年,几乎所有人都在挨饿。当然,他才不在乎这些呢。想必『饥饿』这个词他一定不知道。」
「没有面包就吃蛋糕呗。」艾鲁麦斯打着岔,男人笑了笑。
「你懂得真多啊。」
艾鲁麦斯短短说了句「多谢夸奖。」
「11年前,忍受不了生活的艰难,向国王上书请求降低税率的农民全都被杀了。我们的愤怒到达了顶点。国王的暴力已经变得肆无忌惮。要改变这个状况,就必须要推翻国王,推翻君主制。革命的筹划活动正式开始进行。当时我还在研究生院学习文学。家境虽然还算比较富裕,但我很理解穷人们的痛苦。于是在计划的初期阶段我就参入了进去。」
「哦,哦。」
「如果被发现的话会怎么样?」
听了奇诺的提问,男人的脸阴沉下来。
「当然是死刑。我的同伴已经有好几个人被捕,处以了极刑。知道这个国家传统的处死方式吗?将犯人的手脚绑上倒挂起来,在街上让头先落地,活活摔死。而且在这里是要株连九族的。在十字路口的公开行刑,我就看过了好几回。先是同伴们的家属被处死,按照双亲,配偶,儿女的次序……被捕的同伴在人群中看到其他的同伴,在行刑时就拒绝戴遮眼布,在落下的一瞬间我看到他们好像在诉说着什么,然后只见头盖骨摔得粉碎,或是摔断了脖子。……这,我看见了好几次。」
「……」
「10年前的春天,我们终于起义了。我们先袭击了警备队的武器库,当然是为了拿到大量的PATHADA和弹药。在此以前,一般民众是不被允许持有武器的。要说是理所应当也算是吧,因为昏庸的当权者害怕民众武装起来。总之,我们成功地从各地的武器库获得了PATHADA,还有投诚我们的警备队员。于是我们就一鼓作气冲入王宫去抓国王,但我们就此收手了。」
男人说到这儿,微微一笑。
「收手了?为什么?因为要下雨了?」艾鲁麦斯惊奇地问。
「……这可和晾衣服不一样,艾鲁麦斯。」奇诺无可奈何地说,然后对男人说道,
「是不是因为没这个必要了?比方说国王出逃什么的?」
男人竖起食指,高兴地笑着,
「答对了。就是这样。」
「你怎么知道的?奇诺。」
「因为那所建筑一点损坏都没有啊。」
艾鲁麦斯恍然大悟。
「国王和家属,不,应该说是和财产一起藏在卡车的背斗里,准备逃往国外。很快就被发现了。哈哈哈,也难怪,谁看见往卡车背斗里埋放蔬菜和宝石的人都会觉得可疑啊。就这样,革命几乎没付出什么牺牲就取得了胜利。」
「这太了不起了。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呢?」艾鲁麦斯催促般地问道。
「后来做为我们新的生活方式,做为国家的运作手段,我们决定自己统治自己,建立一个至今没有的政治体系。不是由特定的一部分人,而是由大家决定,大家执行的政治。我们发誓『不再有为一个人而存在的国家,国家是大家的。』当谁有了一个主意后就向大家宣传,然后调查有多少人表示赞同,如果多数人赞成,就采用这个主意。最初进行决议的是,被捕的国王如何处置的问题。」
「怎么办了呢?」奇诺问道。
男人眯缝着眼睛说。
「根据投票的结果,98%的人多数赞同,于是决定处国王死刑。不光国王,还有亲信和家属也一起。」
「果然是这样。」艾鲁麦斯轻声道。
「国王一家被吊了起来,摔死了。至此恐怖和绝望的时代总算该结束了……接下来可就忙了,大家一起决定了各种事。首先是宪法,第一条是,国家是大家的,国家的运营以少数服从多数为宗旨。然后是征税制,警察,国防,法律及处罚条例。在决议学校制度时很有意思。能够决定对担负未来的孩子们实施什么样的教育制度,啊,太有意思了……」
男人闭上了眼。然后不住地轻轻点着头,又睁开眼看着奇诺。
奇诺将身子探出一些。
「后来怎么样了?」
男人打开水筒,喝了几口,喘了一口气。
「在一段时间里,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但后来有一天,有人突然口出狂言,他的主张是这样的,『一切都要直接投票显然太耽误工夫,不如投票选举出一个领袖,给这个人以权限,将国家运营交给他几年怎么样?』」
「这个主张通过了吗?」
「怎么可能!只能说他是精神错乱。这样一来,选出来的领袖要是胡来怎么办?给予一个人权力,他要是为所欲为,谁能制止得了?说出这种话的家伙们是想在这个国家再造出一个绝对存在的国王来,在他的庇护下,过只属于自己的特别的生活。多么肤浅的想法。当然多数表决没有通过。」
「原来如此。」
「但我们认定,持有如此危险想法自身,就对国家的未来构成威胁,就将这些家伙全部推上了法庭。」
奇诺瞥了一眼艾鲁麦斯,向男人问道。
「后来怎样了呢?」
「多数表决赞成他们有罪。」
「于是呢?」艾鲁麦斯问。
「死刑。全部是死刑。」
「……就像刚才说到的株连九族那样……?」
「啊,没错。这对叛国的人来说正合适。」男人轻描淡写地说着。但很快表情又变得孤寂起来,接着说,
「但遗憾的是,反抗国家的人并未就此消声灭迹。后来有人提议废除死刑制度。这可不得了。死刑一旦废止,就只能让国家反叛者他们活着。说这种话的人本身就是叛国者。于是这些家伙经投票被处以了死刑。再后来又有人反对我们的新税收政策,抱怨自己的税率太高,而且还扬言交不起就可以不交。不服从多数表决的决议,还怨声载道。对于这种只考虑自己的傲慢的态度,我们当然是不会允许的。这些家伙也被处以死刑了。」
「……」
「要管理一个国家也真不容易啊。」艾鲁麦斯说。
男人轻轻竖起食指,
「是呀,但不认真可不行,要是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错,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就晚了。」
「后来呢?」奇诺问。
「嗯。我们努力想建立一个良好的国家。……但是,总是有反抗国家的人出现。有时就连和大家有着一致积极想法的人也反对我们,要把国家往错误的方向指引。我的心像以前看同伴被处决时一样痛。但我必须要做的事是不可以跟从个人的感情行事的。这点是肯定的。」
「于是,坟地就显得不够用了?」
「很遗憾,事实就是这样。但所幸的是,原来的王宫成了中央公园,就决定使用本已经定为规划为农田的后院。反对的人被处以了死刑。」
「至此执行了多少回死刑了?」
听了奇诺的提问,男人想了想。
「想不起来了。从君主制开始时就……」
「不,从新zf开始有多少?「
「啊,13064回。」男人立刻答道。
「最后的一次,是怎样投票表决的?」
「最后那次,刚好是一年以前。那时在这个国家里,我和我的爱妻,还有另一个人。是我一个孤身一人的老朋友,我们本想三人合力来支撑这个国家。但有一天,我的朋友说他要离开这个国家。我们苦劝了他好几回试着让他不要走。但他邪恶的意志已定,对于抛弃祖国,舍弃义务而去的人我们是无法容忍的。投票的结果,二对一处以他死刑。」
「夫人还健在吗?」
男人慢慢摇了摇头,
「不,已经不在了。……大约半年前病死了。是感冒。我也不是医生,对此束手无策……啊……妈的……真他XX的……」男人无声地哭了起来。
「谢谢你给我们讲了这么多,我已经很清楚了。」奇诺向趴在桌上呜咽的男人说着,轻轻低下了头。然后,回过头来,「艾鲁麦斯,我们该走了。」
说着,奇诺从椅子上坐起身起来。男人抬起了头。
「这个国家现在只剩下我。我很寂寞。」
「……」
「但为了成就义举,有时人是要受苦的。生活在这个国家的人必须要正视这些困难。」
然后男人擦了擦脸,向奇诺和艾鲁麦斯提议道。
「我请求你们做这里的公民,咱们一起来重建这个国家。怎么样?」
奇诺和艾鲁麦斯几乎同时回答道。
「我不愿意。」「我讨厌哪。」
男人一下子露出了感到意外又有些悲伤的表情。
「是,是吗。你们『两个人』都这么说就没有办法了……那,那这样吧。」
男人考虑了一会儿问道。
「你们在这里呆上一年之后,肯定会觉得离不开这里的。怎么样?」
「这不可能。」 「我也同意奇诺说的。」
「你们只要在这里再住一周,这里有的东西随便你们使用。」
「谢谢你的好意。」「不需要。」
「就,就只住三天,咱们可以一起享用丰盛的美食,好吗?】
「嗯……不,不必了。」「趁你还没改变主意,咱们快走吧。」
「你们要是能在这里住下来,把我当奴隶使唤也没关系。」
「请免了吧。」「我们没这种兴趣。」
嗵!
奇诺拍了拍艾鲁麦斯的油箱,挥了挥手。
「我们该出发了。对你的邀请我很遗憾不能苟同,但还是很谢谢你给我们讲了这么多。」
奇诺轻轻点了一下头。
「再只呆一天!能不能就呆一天啊。这样我也能再向你们说明这个国家的美妙之处。求你们了……」
「这可不行啊。我们已经在这里呆了三天了。」
奇诺说完这些,向艾鲁麦斯回过身来。
「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们一直是这样。不好意思啦,大叔。」
男人再次露出了要哭出来的表情,想要说些什么,但干张了张嘴,没说出来。
「咱们走吧。」
就在奇诺要跨上艾鲁麦斯的时候,男人将手伸进自己的皮包里,取出了一支手持型PATHADA。可以从中间折开的枪身处排列着弹仓,这是支16连发的左轮。
男人取出了枪,但也仅仅是取出来而已。他没有将它指向奇诺的背后,更没有将食指和中指搭在厚厚的扳机上。
「这次你要用这个来威胁我们吗?」
奇诺没有转身,只是回头看着男人,用淡淡的语气问,右手悄悄地向右腿的枪套摸去。
男人双手捧着自己的PATHADA看了一阵,然后不住地摇头,苦闷地说。
「不行不行不行!这么做的话,我就和那个愚蠢的国王和他的走狗没什么两样了。用暴力来推行自己的想法是错的!是错的!这是愚蠢的想法!是行不通的!……所有一切应该由多数人来选择。我们用投票知道了这一点,才选择了综合大家意见的这条和平的道路。这才是人们应该走的路,也是不会再犯致命错误的唯一的道路!你们说是吧?」
男人无力地放下了PATHADA,他把枪身掰开,里面并没有装一发子弹。
奇诺转过身来,微微地笑了笑,然后说。
「问我们吗?如果我和艾鲁麦斯说『那是错的,你是错的。』你怎么办?」
男人吃了一惊,PATHADA咔嚓一声掉在地上。与此同时,男人的脸变得苍白,牙齿咯吱咯吱地震颤起来。
隔了一会儿,他就像是把内心深处的勇气都使出来一样,竭尽全力地喊道。
「滚,快滚!你,你们这些人给我滚到别处去!从这个国家里滚出去!消失!不要再来啦!」
「我们会这么做的。」「正合我意。」
奇诺跨上艾鲁麦斯,发动了引擎。
嘈杂的引擎声响起来。
「开溜喽!」奇诺轻声说着,开动了艾鲁麦斯。
在临离去时,艾鲁麦斯悄悄地嘟囔了一句。
「再见了,大王阁下。」
男人并没有听到。
男人看着MOTORADO远去,直至看不到为止。右手紧紧握着那只已经上好子弹的PATHADA。
男人叫嚷道。
「你们这些家伙!要是再回来我一定会开枪的!非宰了你们不可!」
男人一直盯着MOTORADO消失的方向。
旅行者并没有回来。
MOTORADO在草原的路上行驶了一阵,然后停了下来。奇诺摘下了风镜,眼前的路分成了两股。
奇诺离开艾鲁麦斯,用圆规测定方向。一条路是朝西南西的,一条路是朝西北西的。从大草原的对面只能看得到地平线。
「往哪边走啊?」艾鲁麦斯问。奇诺看着自己做的只标着交通要道的地图,有些不可思议地轻声说。
「怪啊,应该只有一条路啊。」
「这是谁说的?」
「老早以前见过的商人。还记得吗?就是牵着袋鼠和熊猫的那个。」奇诺说完,艾鲁麦斯用调侃的语气说。
「哈哈,你被骗了吧。你真是老好人。」
「不,到目前为止路都没错,从刚才的那个国家沿着向西的路走,有个水的颜色是紫色的湖,再往下走应该可以到达一个很大的国家。这两条路肯定有一条是对的。」说完,奇诺又朝道路看了一眼。
「是右边吧,路挺宽的。」「是左边吧,路上的土很硬。」奇诺和艾鲁麦斯同时说。
「……」「……」然后双方都沉默了一会儿。
奇诺发话了。
「明白了,走左边看看吧。」
「哎?」
「怎么了?『哎』什么?」
艾鲁麦斯直截了当地说。
「奇诺这么爽快就决定走哪条路可太少见了。平时可是一直要苦恼到肚子饿为止啊。今天是刮的哪门子风啊。」
奇诺嗯了一声,小声念叨起来。
「与其在这里浪费食物,不如先走一走试试,况且天又这么热,艾鲁麦斯你也认为还是跑起来好吧。」
「话是这么说……要是走错了怎么办?」艾鲁麦斯不安地说。奇诺看着远方。
「是呀,如果走一会儿看不到湖,或者中途道路改变方向的话,咱们就直接返回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遇到人,再打听看看嘛。」
「原来如此,什么事都要尝试啊,我赞成这个主意,就这么办吧。」艾鲁麦斯说完,轻声嘟囔了一句,「既然这样,那咱们出发了。」
奇诺收起了地图和圆规,跨上艾鲁麦斯,戴好了风镜。
奇诺开动了艾鲁麦斯,然后拐进了右边的路。
「啊?啊!奇诺!你骗我!」艾鲁麦斯叫嚷起来。
「是你自己不好好听别人讲话,我可没骗你。要尝试的话,走哪边不都一样吗,我说错了吗?」
「太滑头了!那干嘛非得走右边不可呀!」
奇诺没有理会艾鲁麦斯的合理抗议,打开了离合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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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
第三话 铁轨上的三个人 — On the Rails —
这里是巨木丛生的森林。
树干粗得足有双人床那么宽的参天大树,像神殿的柱子一样,无规则地到处耸立着。
抬头看只能看到一片绿色。树的枝叶距地面有二十多米高,将天空遮挡得密不透风。由于缺乏日照,地面上几乎没有长草。只有黝黑而湿润的泥土到处都是。这里是一处由黑色和绿色构成,大自然做出的不自然的空间。
「我不太喜欢在森林里行驶,知道为什么吗?艾鲁麦斯?」一个站在巨木旁边约十五,六岁的短头发的人说。
瘦瘦的身上穿着黑色的夹克,系着黑色的皮带。皮带虽很宽,但他的腰身却很细。右腿和后腰挂着枪套,里面装着手持型PATHADA。
在他旁边支着一台MOTORADO,后座的部分成了行李架,绑着一只有些脏的皮包。引擎并没有关掉,后轮空转着。
「是因为毛毛虫吗?奇诺。」被称为艾鲁麦斯的MOTORADO答道。
「才不是呢。……当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啦,实际上是因为在森林里很容易搞错前进的方向。本想向西走,不知不觉就变成向南走了。看不到太阳也不好受啊。」被称为奇诺的人这么说着,将一顶带着小小帽沿和耳罩的帽子戴在头上。
「前进的方向,是吗?」
「没错,艾鲁麦斯。我们往正北走的话,就能走出这片巨大的丛林,然后走上大路,理论上讲应该是这样。」
「应该是这样?嗯?」
奇诺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圆规,走到艾鲁麦斯边上,确定正北的方向。
「咱们走吧。」奇诺回头看了看,确认没有东西落下,同时也确认了一下绑在艾鲁麦斯上的行李及捆在上面的大衣不会掉落。
然后奇诺戴好手套,跨上了艾鲁麦斯,将身体前倾,收起了支架。同时打开离合器,稍微行驶了一下确认刹车的灵敏程度,最后戴上了风镜。
奇诺开动了艾鲁麦斯。
不一会儿又停下来了。
奇诺从艾鲁麦斯上下来,走到旁边,用圆规确认方位。
然后飞身骑上艾鲁麦斯,走了一段路,停住,走到旁边,确认方位。奇诺就这样重复了好几次。
「啊啊,真麻烦。」奇诺边嘟囔着,边一丝不苟地做着确认工作。
「辛苦你了。」
在奇诺做完第108回方位确认,再次驾驶起来后,在黑绿相间的行进前方,开始混杂出一道白线。很快白线自上下宽阔起来,成了一条明亮的光带。
奇诺放慢了速度,等眼睛逐渐习惯了明亮的时候,MOTORADO驶过了最后一棵树,并最终驶出了森林。
在森林北面的尽头并没有路。
奇诺的面前只有一片郁郁葱葱,枝叶繁茂的,很普通的热带雨林。
「没路啊,方向搞错了吧?」艾鲁麦斯嘟囔起来。
「没有……至少大体上是没错,快看。」奇诺催促艾鲁麦斯向下看。
在茂盛的杂草间能隐约看到一条红褐色的线。不远处还有另一条与之平行排列着。
「是铁路!有路了!」
「说的好。」奇诺脚一蹭地,慢慢将艾鲁麦斯的车头掉了过来。
「告诉我路的人说过,『乘MOTORADO应该可以到得了,半路上能见到一条很宽的道。』,他指的应该就是这条铁路了。也许是有人为了走出这片雨林而利用这条路吧。」
「原来是这样,但有火车来吗?」
「草长得这么茂盛,铁轨也锈迹不堪了,我想这条铁路是不再用了。……」
奇诺将艾鲁麦斯驶进两铁轨之间,朝向西边。仔细一看,杂草沿着铁路生长,就像雨林中的一条绿色的路。
「这样挺好,至少不用担心搞错前进的方向了。奇诺。」
奇诺点点头,开动了艾鲁麦斯。为了防止铁轨和前轮碰撞,奇诺行驶得很小心,速度也无法提得太高。
车轮轧着疯长的杂草,奇诺和艾鲁麦斯奔驰着。
在太阳升到最高的时候,他们遇到了第一个人。
最先注意到的是艾鲁麦斯。
在刚刚过了雨林中一处平缓的弯道时,艾鲁麦斯说道。
「好像有什么人。」
奇诺看到了在直道最前方的人影,将速度放慢下来。
奇诺他们慢慢靠近过去,是一个男人,正蹲在地上做着什么。他一下子抬起头来。在他身后,停着一台车轮和火车车轮一样的二轮拖车,背斗里装满了行李。
奇诺在男人跟前停下了艾鲁麦斯,关了引擎,从车上下来。
「您好。」奇诺打过招呼后,男人站了起来。
这是一个个头不高的老人,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皱纹,还有一双小小的灰色眼睛。
老人的头发已近乎斑白,留得很长,胡子拉碴的。他戴着一顶黑色的小帽子,身着的衬衫和裤子也是黑的,已经破烂不堪,到处打着补丁,但能看得出原本是做工很好的衣服。
「啊,是旅行者呀。」老人只说了这么一句。
奇诺还想向老人说些别的,但突然注意到了什么。
「啊!」奇诺由于过于惊讶,不禁大叫起来。艾鲁麦斯几乎同时注意到,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老人回过身,跟奇诺和艾鲁麦斯看着同一个东西,然后慢慢回过头,对看着自己的年轻人无所谓地轻声说道。
「啊,这就是我正在做的事……」
奇诺先是看了老人一下,然后又看了一下,嗫声说道。
「不可相信……」
在奇诺和艾鲁麦斯眼前的是铁轨。不仅如此,刚才那么繁茂的杂草在这边一根也没有。精心铺垫的鹅卵石,几乎近于等间距排列的枕木尽在眼前。
而且,两根铁轨就像刚刚从工厂送来的一样锃亮。映着阳光,奇诺所见之处,铁轨的正面和侧面都闪着鲜亮的黑色的光。
「见笑了,我那台二轮拖车不太中用了,不好意思,旅行者,能不能把MOTORADO从铁道里挪出来呀?」
「哎?啊,好的,当然可以。」
奇诺慌张地说着。然后再次来到蹲着的老人身边,轻轻低下头询问道。
「嗯,我有事想问问您……可以吗?」
「什么事呀?只要我知道的话。」
「那个,这全部……连除草带打磨铁轨,全都是您一个人做的吗?」奇诺指着身后的铁路说。
「啊,这是我的工作啊。」老人满不在乎地说。
「是,工作吗?」
「啊,没错。我一直都在做。」老人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拔着脚旁的草。
奇诺看了看二轮拖车,车上装的好像都是老人的生活用品。奇诺又看了一眼艾鲁麦斯,问了一个想必是他也要问的问题。
「一直,是多久啊?」
「50多年了吧。」老人随口答道。
「50年?」艾鲁麦斯大声地反问。
「正确的时间我也记不太清了,差不多是这么久吧,我一直是数着冬天算的……」
「……50年间,您一直在打磨铁轨吗?」奇诺问。
「啊?啊。我是18岁进的铁路公司,那时有条现在还没有使用的线路,但不知什么时候也许就要用,我就被任命去尽力打磨这条铁路。因为我还没有被命令停下来,于是就这么一直干到现在。」
「您没回过一次家吗?」
「啊,我那个时候已经有了妻子儿女。我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养活他们呀,现在怎么样了呢?我的工资应该还开着,我想他们生活不成问题。」
「……」
奇诺和艾鲁麦斯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旅行者,你这是要去哪里呀?」老人随口问道。
在闪闪发光的两条铁轨之间,MOTORADO行驶着。
奇诺和艾鲁麦斯从日出开始就一直在赶路。奇诺只有在见到小溪时才稍事休息,捧一把水喝。
铁路在热带雨林里缓缓起伏着向前延伸。灰色鹅卵石铺成的道路指引着奇诺和艾鲁麦斯前进的方向。
「真得谢谢昨天的那个老爷爷。」艾鲁麦斯重复着今天不知说过几回的话。多亏了有除过杂草,打磨得可以映照出天空的铁轨,驾驶起来比昨天要方便多了。奇诺和艾鲁麦斯边感受着枕木有规则的震动,边继续行驶着。
等到奇诺觉得肚饿的时候,他们遇到了第二个人。
最开始注意到的是奇诺。
刚拐过一个相当急的弯路,奇诺突然捏了捏刹车。艾鲁麦斯也很快注意到,铁道上停着一台二轮拖车,旁边有一个男人。
男人吃惊地转过身来,将手里拿的一根长长的棒子似的东西立在二轮拖车上,张开手示意他们站住。
奇诺在男人跟前停住艾鲁麦斯,关掉引擎,从车上下来。
「您好。」奇诺轻轻打着招呼。
「啊,你好,旅行者。」这是一个老人。个子比奇诺高很多,瘦得干巴巴的。只有嘴边留着一缕胡须。已经谢光的头顶上歪扣着一顶帽子。
和昨天的那位老人很像,他穿的也是一身的黑色,而且也是到处打着补丁。
奇诺刚想和老人说些什么,这时艾鲁麦斯注意到了什么。
「奇诺!你快看铁轨!」艾鲁麦斯叫了起来。
铁轨?奇诺很是诧异,稍微欠了欠身。只见在二轮拖车的对面,闪亮的铁轨被撬得东倒西歪,枕木也不见了,只有鹅卵石铺成的路还一直向雨林前方延伸着。
「铁路不见了……」
「啊,都是我掀掉的。」听了奇诺的嘀咕,老人答道。然后对愣在那里的奇诺说。
「不好意思,我的二轮拖车让不开道,拜托你从铁路上下来好吗?」说完,就把那根一端有些弯曲的长长的铁棒拿在手里。绕到了满载着行李的二轮拖车后面。
奇诺连忙打开艾鲁麦斯的引擎,下了铁道,也绕到二轮拖车的后面。
老人将铁棒插到一侧铁轨的下面,然后往棒上一使劲,「嘿呦!」
铁轨被撬了起来,滚落到了鹅卵石铺成的隆起的一旁。
奇诺仔细看了看,后面的路两边也躺着被掀倒的铁轨,沾满了雨林的红色泥土,早已不见了光彩。老人又掀掉了另一边的铁轨。
「我有事想问问您……」奇诺问。老人转过身来。
「您为什么要掀掉铁轨呀?」
「这是我的工作。我一个人一直在干着,当然还有去除掉枕木。」
「我有些不祥的预感。」艾鲁麦斯将声音压低到只有奇诺才能听到。
「一直……是有多长呀?」
「过了已经有50年了吧,我也记不清了。」
「……」
「我是16岁进的铁路公司。因为不使用的线路就不需要了,上头命令我拆除这条线路,这是我接的第一份工作,所以工作很卖力,现在我还没有被命令停下来。」
「您没有回过家吗?」艾鲁麦斯问。
「啊,我有5个弟弟,为了养活他们我才出来挣钱,哪有时间休息啊。」
「原来是这样……」奇诺这么说着,然后随口说道。
「铁轨这么长时间没用,倒还很干净啊。」
老人说。
「啊,一直都是这么干净,真是不可思议啊,但这样一来,我掀起来也更方便了。」
「……」奇诺和艾鲁麦斯站在那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旅行者,你这是要去哪里呀?」老人静静地问道。
MOTORADO在灰色的鹅卵石路上奔驰着。
奇诺和艾鲁麦斯从日出开始就一直在赶路,几乎没有停下来歇脚。
道路在热带雨林中近乎于笔直地延伸着。路两边躺着掀翻的铁轨和挖出来的枕木。用来固定铁轨的螺母堆成了小山,每走一段路就能看到一处。
「路可真不好走……」奇诺说着今天不知说了几回的话。
轮胎和没有枕木的石子路的贴地性很差,有弯道时稍稍倾斜一下就要打滑。奇诺没有加大速度,全神贯注地握着机车的把。
就当艾鲁麦斯准备提议休息一下的时候,他们与第三个人相遇了。
这次是奇诺和艾鲁麦斯同时注意到的。
笔直的鹅卵石路那边出现了人影。
奇诺立刻收了油门,艾鲁麦斯什么也没说。
慢慢靠近过去,一个男人正坐在石子路上休息。他看到了奇诺和艾鲁麦斯,使劲地挥着手。
奇诺在男人跟前停住艾鲁麦斯,关掉引擎下了车。
「您好。」
「哦!旅行者。」男人站起来回答道。
虽是个老人却十分强壮。上半身赤裸,胳膊和肩上的肌肉隆起。要不是看到他脸上深深的皱纹,说他是个正当年的中年人一点也不为过。跟昨天和前天的老人一样,他穿着黑色的裤子,裤脚破破烂烂的。
奇诺刚想和老人说些什么,一下子和艾鲁麦斯几乎同时注意到了什么。
「有铁路了……」「有铁路了……」两人同时轻声说道。
在老人身后不远处,有一台二轮拖车。再往后,就是铁路,一直消失在雨林深处。
老人扛起旁边放着的一把巨锤,精神饱满地说道。
「哦,都是我做的。」
「您是在修铁路吗?」
「是呀,为了跑火车嘛。铺上枕木,垫上铁轨,再用螺母固定。」
「您一个人干的?」艾鲁麦斯问。
「说什么话,这要还习惯不了怎么工作呀。材料这里都有,瞧这个,还有这个,这个。」老人指着两边倒着的枕木,铁轨和螺母。
「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艾鲁麦斯小声嘟囔着。
奇诺问道。
「是工作,对吗?」
「当然了,一直都是。」老人笑着回答。
「一直……是……」
「……掐指算来有50年了吧?我算数不太拿手。」
「……」
「我大概是从15岁起吧,在铁路公司就的职。后来上头说,原来拆掉的铁路也许还要重新使用,就委派我来修理。我还没有被命令停下来哩。」
「您似乎好像还没回过家乡吧?」奇诺就像在确认一样询问道。
「对,没错。家里的双亲都有病,无法工作。我就必须挣出三个人的工钱才行啊。」
「原来是这样……」奇诺说完,艾鲁麦斯插口说道。
「您工作可要加油啊。」
「哦,谢谢啦。」
奇诺无言地发动了艾鲁麦斯的引擎。
「旅行者,你这是要去哪里呀?」老人微笑着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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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话 成人之国 — Natural Rights —
我和一名叫奇诺的旅行者相遇,那还是发生在我在故乡居住的时候的事,当时我11岁。在那个时候我被大家叫做什么,着实已经记不清了。
只模糊记得好像是取自什么花的名字,名称有些怪,听起来有些令人不自在,我也因此没少被人捉弄。
奇诺是个个子高高,身形较瘦的旅行者。这一天,他来到了我居住的国家。
究竟该不该让他进城,让看守城门的年轻士兵挺为难。也许是和上司通了信,过了一会儿好像有指示下来了。
士兵强行在他头上喷了除虫的白色药液,总算准许他进了城。
从他被士兵勒令在城门口等待,到完事后他向我走来,我一直在旁边看着。
已经是日近黄昏了,他细长的影子被映照到我脚下,一直延伸到我身后。
他脚下蹬着一双我从未见过的鞋,腿很细,身段也很细。
他身穿黑色夹克,披着一件就像刚从土里挖出来似的,满是尘埃的外套,背着一件行李——一只破破烂烂的皮包。
他个子很高。尽管在那时我在伙伴当中是最高的,他蹲下一些问道。
「呀,小姑娘,你好。」他脸颊消瘦,一头短发乱糟糟的,头发上还留着白色的药液。
「我的名字叫奇诺,是个四处漂泊的旅行者,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想「奇诺」,又简短又朗朗上口,是个好名字,至少比我这个怪异的花的名字要好。我说了自己的名字。
「很好的名字啊。对了,×××××(我的名字),知道这条街上有旅店吗?最好是又便宜,还有淋浴的,要是知道的话能告诉我吗?我今天可累死啦。」
「我们家就是啊。」
奇诺高兴地笑了笑。那时我的父母在经营旅店,我就把奇诺领回了家里。
父亲看见奇诺,先是显得很不快的样子,然后很快转成笑脸,出了前台给奇诺指引房间。奇诺抱着行李,向我道了谢就上楼去了。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屋里贴着大大的一张纸,上面用红笔写着「三天以后」。
第二天,记得我是在中午醒的。
父亲也好母亲也好,谁也没来叫醒我,因为是「最后的一周」了。
屋里贴着写着「两天以后」的纸。我在房间里的洗面池草草洗了把脸。
外面有声音传来,我来到了后院。
这里是用来堆放很久以前坏掉的机器的场所,破烂已经堆成了小山。还记得在这附近玩时,由于破烂堆成的小山遮挡住了夕阳,这周围比别处很快先暗了下来。
奇诺正蹲在小山前敲打着什么。是轮胎。
不是汽车上用的宽家伙,是MOTORADO上用的较窄的轮胎。在奇诺跟前倒放着一台MOTORADO。
奇诺注意到我,说道。
「啊,早上好,×××××。」奇诺的头发乱蓬蓬的。我问他。
「你在做什么?」
「在给MOTORADO治病。我刚才拜托他们把这个卖给我,他们说这是以前的垃圾,已经不要了,就白给我了。」
「能修好吗?」
「能治好的。」奇诺这么说着,笑吟吟地补充道,诸如本来已经破旧不堪了,所以还需要花相当的时间之类的话。
敲打完轮胎,奇诺把MOTORADO斜着放好,将轮胎安装上去。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奇诺敲打敲打零件,翻开某个部件看看,或是拉紧绳子,用细小的零件组成个盒子什么的。
我在边上看了一会儿。
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我就回到家里一个人找了点东西吃。
饭后,我又来看奇诺。
MOTORADO已经「治」好了差不多一半,现在被稳稳地支了起来。
「这家伙和曾经跟我一起旅行的同伴一模一样。」奇诺回了一下头,说道,手里磨着一根棒状的东西。
「要花多长时间啊?」我没头没脑地问道。
「是呀,再有一天,这家伙就能精神百倍地活动起来了。」
「MOTORADO会活动吗?」我对奇诺怪异的措辞有些不解。
「嗯,正确地说,这家伙靠自己是动不了的,必须有谁来骑上他,和他定下契约。」
「契约是什么意思?」
奇诺看看我,轻轻拍了拍MOTORADO说。
「在这种情况下,契约指的是互相帮助的约定。」
「那怎么样互相帮助呢?」
「比如说,我没法像MOTORADO那样跑得那么快。」
我点点头,也难怪,谁让你那么瘦呢。
「MOTORADO虽然跑得快,但没人跨上他保持平衡,就会倾倒。」
「嗯。」
「而我跨上MOTORADO可以将平衡把持得很好。我负责平衡,MOTORADO负责跑路,这样旅途也变得更有意思起来。」
「这样呀,这就是互相帮助的约定,是吗?」
「没错,待会儿等这家伙醒过来,我还得问问他『感觉怎么样』呢。」
「你能跟MOTORADO说话吗?」
「当然能了。」奇诺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回到了房间,往茶杯里到了杯茶端出去给奇诺。奇诺边喝边说好,等喝得差不多时,他问。
「现在咱们一起给这家伙起个名字吧,叫什么好呢?」
「奇诺以前的朋友叫什么呢?」
「叫『艾鲁麦斯』。」
「那就叫这个好了。」
「是吗?那好,就这么定了。」这么说着,奇诺高兴地笑了起来。想必当时看着他的我也一定在笑。
然后,奇诺又开始给MOTORADO「治疗」,我就在他身后看。
看了一会儿,我问他。
「奇诺,你是做什么的呢?」
「你说什么?」奇诺忙于埋头工作,手脚不停地说。
「你是大人吗?」
「啊,跟你比算是吧。」
「大人的话必须要从事什么工作吗?」
奇诺有点踌躇,至少我觉得是这样。而且现在我已经很了解那种心情了。
「啊……是的,实际上……」
「那是要做什么样的工作呢?」
「说的是呀,非让我说的话,比如说像是『旅行』什么的吧。」奇诺答道。
「旅行就是指去各种各样的地方吗?」
「对,没错。」
「有讨厌的事情发生吗?」
「有时候,但还是以很快乐的事为多。」
「那这就不算是工作了。」听了我坚决地这么一说,奇诺停下手里的活儿,回过身来。
「工作是很辛苦的事,一点也不快乐。但是为了生存又不得不去做。如果还有快乐的事,旅行就不算是工作。」
「是吗……」奇诺歪着头,轻声说道。
「所以我明天,不,后天!后天我要去做手术。」
「什么手术?」
「为了成为大人的手术。所以现在是『最后的一周』了。」我刚说完,奇诺就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以的话能不能告诉我。」
我意识到奇诺并不知道「最后的一周」。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奇诺不是出生在这里的人。
既然奇诺问了,我就想给他好好讲讲。
「那我开始说了。」
在我的国家,不,在我当时住的国家,从12岁往上就是成人,以下是孩子。成人指的就是参加工作的人。
大人们总是对孩子们说。
「你们这些孩子,随便你们怎么任性,怎么做都行,但成了大人之后就绝不允许再这样。因为你们要工作,工作是为了生活必需的,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只要是工作,即便是不想做的事也好,错误的事也好,都必须要去做。这一点很重要。」
然后他们还说。
「但也请你们安心。在你们12岁的时候,大人们会给你们做手术。把你们的头颅打开,把你们孩子的部分取出来。手术后,你们在一夜之间就可以完全成为大人了,从今以后无论多厌烦的事你们都能好好地完成了。所以用不着担心,你们都能成为工作出色的大人。你们的父母也会放心的。」
要接受手术的孩子,在12岁生日前的一星期,被称为「最后一周」。这个国家的人谁都不可以和这个孩子说话。这是规定。是为了让孩子不受任何人干扰,作为小孩子孤独地过完最后一周。
为什么要这么做,没人告诉我。
听完我笨拙的说明,奇诺说道。
「原来是这样。我觉得好野蛮啊。」
「哎?为什么野蛮?通过手术不论什么样的孩子都能成为像样的大人呀。」
我问道。因为这对那时的我来说确实是个疑问。通过手术成不了像样的大人的话,将来究竟能成为什么样呢?我那时一直这么想。
「我并不清楚什么叫『像样的大人』。能做自己讨厌的事就是『像样的大人』吗?厌烦的事做起来没完没了,这样的人生有意思吗?还用手术来强行弥补这一点……我真不明白。」
听奇诺这么一说,引得我又想问他了。
「刚才你说跟我比你算大人了,那你是大人吗?」
「不是,按照你说的大人的标准来说,我可一点也不符合呀。」
「那你是孩子?」
「不是,我想我也不是你所说的孩子。」
既不是大人也不是孩子?我有点莫名其妙了,问道。
「那奇诺你到底是什么人?」
奇诺是这么回答的。
「我么?我是『奇诺』。一个叫奇诺的男人。就这些吧。还有就是我在旅行。」
「你喜欢什么呢?」
「嗯。我喜欢旅行,所以正在旅途之中。当然仅凭这一点是没法过日子的,我也卖一些途中发现的药草啊,珍奇的东西之类的。这也许能称之为是工作吧。基本上我是在旅行,在做我喜欢的事。」
「做自己喜欢的事吗……」我那个时候觉得很羡慕奇诺。
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孩子应该通过手术来成为能够工作的像样的大人。喜欢什么或是讨厌什么,只是孩子才有的行为。
「你最喜欢的事是什么呢?」奇诺问。我立刻答道。
「唱歌!」
奇诺微笑着说。
「我也很喜欢唱歌。在旅途中经常唱。」说着,奇诺就唱了起来。
歌的节奏很快,我没能听懂歌词。奇诺唱得有些走调。奇诺唱完说道。
「我唱的不怎么样吧。」
「嗯,一点也不好。」我不假思索地加以肯定。奇诺咯吱咯吱笑了起来。
「我是无论如何也唱不好了,不过唱的时候挺高兴的。」
我很理解这种心情。我也有时一个人唱歌。没有人听我唱歌,除了我自己以外。
我唱了一首心仪的歌。这是一首节奏缓慢,调子有些高的歌。这首歌现在我也经常唱。
等我唱完了,奇诺一下子鼓起掌来。
「唱得很好啊!让我太吃惊了,你是我至今听过的最好的歌手了。」
我不好意思地向他说了声谢谢。
「你要是喜欢唱歌,而且还唱得这么好的话,去当职业歌手不好吗?」奇诺说。
我告诉他。
「我当不了歌手啊。」
「为什么?」
「因为我爸爸妈妈都不是歌手啊。」
「……」
「大人们是为了让孩子继承自己的工作才生的孩子,不是吗?这是自古以来的规定。」
在这个国家,当孩子成人时,继承父业是理所应当的事,可以说是一种义务。
「是吗……是这里的国情吗。」奇诺有些遗憾地轻声说道,然后又将精神集中到MOTORADO的「治疗」中去。
我回了房间。
那天夜里,我在床上想了很多。
以前我一直认为接受手术成为大人是最美好的事,但正如奇诺所说,不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还不敢对自己讨厌的事说出来不喜欢,我突然觉得这一切不自然起来。
我考虑过了,也想到了一些事。我虽并不准备一直当孩子,但如果要当大人,也希望是自愿的,不是勉强去和别人做一样的人,就算打乱了规定的速度和次序也好,通过自己可以接受的方法,成为自己接受的,且是自己能够接受的大人。至于工作,我也希望选择的是自己擅长的,喜欢的,或是两者兼备的。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的时候,屋里贴着「最后一天」的纸。
我下到一楼,找到父母。虽然禁止别人跟我说话,但并不妨碍我和他们说话。
我回想起昨夜想到的事,然后很无所谓地和他们说。
「那个,我不想做成为大人的手术了。除此以外有没有别的方法呀?有没有保持现在的自己成为大人的方法呀?」
这些话大大地改变了我的命运,同时……还有奇诺的命运。
听了我的话,我的父母一下子露出了刚从恶梦中醒来般的表情。父亲立时怒吼起来。
「你这个混蛋!你说什么呢!这个该千刀的!你,你把大伙都接受过并成为优秀的大人的这个手术当什么了!你把大人们都当成傻瓜了吗!你还准备当了大人后,还像小孩子一样过一辈子吗!」
就像主旋律由其他乐器接过来一样,母亲也责问道。
「快向大伙道歉!×××××(我的名字)!道歉!向爸爸!向所有人!向国内所有的大人们说对不起!说不该抱有这么愚蠢的想法!说刚才说的都是错的!说再也不这么说了!现在就说!马上!」
现在想起来,那时他们两个人完全变得歇斯底里了。
对他们而言,这是至关重要的事,连孩子对此说句开玩笑的话也是不可想象的。所有人一直都认为他们被强迫做的,无法反抗的这件事是最最了不起的,这是不是他们用以维持内心平和的防卫手段呢?虽然这不是没有接受过手术的我该说的话。
「你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是谁向你灌输这种非人的想法的?」父亲发疯似的叫道。
事实上,我那时已被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冷静地想想,应该很快就能猜到是旅行者奇诺。
听到了骚乱,周围的大人们围了过来。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喊什么呀?」
[成人可不应该这样。」大人们责备般地说着。父亲连忙说道。
[十分抱歉!实际上是我家的呆女儿,说出不想接受明天的手术这样可怕的话来……」
话音未落。
「什么?真是愚蠢!是你的教育方法有问题!你怎么管教孩子的!」
「就是!不做手术就成为大人,这违反常理!」
「你把伟大的手术当成了什么!就算是孩子也不可饶恕!」
周围就像什么地方坏掉一样嚷成了一片。
「对不起各位。全是我教导不周所致……」父母向周围道着歉,然后盯着我说。
「就是因为你说了混账话,让我们丢了脸!……啊!是那个肮脏的旅行者!是他向你灌输的这些愚蠢的想法!」
终于意识到的父亲拽着我,到处搜寻起奇诺来。
奇诺就在大门外,在他旁边立着那台就像刚买来似的,擦得闪闪发光的MOTORADO。后面的位子上绑着奇诺的行李,随着有节奏的引擎声一齐摇摆着。后轮没有挨着地面,空转着。座席上挂着奇诺进城时穿的那件茶色外套,看起来比原来干净了些。
父亲怒喝道。
「喂!你这个臭旅行的!」
奇诺像理所应当似的没有理睬。如此一来父亲更加狂怒,不分青红皂白地叫嚷起来。就像犬吠一样。
奇诺看看我这边,小声说。
「这就是手术的结果吗?也许还是不做手术的好哦。」他向我使了个眼色。我不禁笑了出来,头脑里也一下子冷静了许多。
「你!就是你!」父亲指着奇诺,嘴角挂着唾沫的飞沫吼着。奇诺这才转向父亲问道「有什么事。」
「什么有什么事!给我跪下!向我,我的妻子,向这个国家的所有人!谢,谢罪!」
「谢罪?因为什么?」奇诺用冷静的语气说。
「你还装什么蒜」父亲接着吼道。他满面通红,周身直抖。我看着这个「像样的大人」。
实际上他那时的样子,跟我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朋友打架,哭着耍赖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就在父亲还要叫喊,或者说还要再跟狗一样吠什么的时候。
「啊,你就少说两句吧。」有人对父亲说。是这里的一个伟人。
难懂的职务名称当时的我是记不住的。总之是个伟人。不知不觉很多的大人来围观这场骚乱,他是其中之一。这个伟人向奇诺说道。
「旅行的人啊,不管什么样的国家,什么样的家庭,都有自己独自的规矩。你明白吗?」
「是的,我明白。」奇诺答道。
「这个国家有这个国家规矩。这不是你能左右的。我没说错吧?」
听伟人问完,奇诺耸了耸肩。
「对,是这么回事。」
然后他轻轻环顾了一下周围,半开玩笑地说。
「我正准备出发呢。再呆下去恐怕要被宰了。」
「需要办理出国手续吗?」
伟人指着MOTORADO前的路,说道。
「不需要。你从这里直着走就有道开着的门。从那里出去就行了。况且,被杀什么的,你可是想多了。你是经过正式的手续进入本国的,直到你出城为止,我们保证你的安全。因为这里是成人之国。」
奇诺走到我跟前,蹲下一些,看着我的脸说。
「再见了,×××××。」
「你要走了吗?」
我问他能不能再待2,3天,我想知道如果我动手术后会怎样和奇诺进行交谈。我想成为大人后和奇诺说话。
但奇诺说。
「在一个国家只待三天,这是我定的规矩。这也就基本了解了这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再待下去就没法游遍很多国家了。……再见了。多保重。」
我轻轻挥了挥手,奇诺正要跨上MOTORADO,这时,父亲拿着一把细长的菜刀来到我近前,旁边是母亲。奇诺回过头来。
父亲看看伟人,伟人点点头。
我一点也不明白眼前的父亲为什么要拿菜刀,那样子十分滑稽。
奇诺问伟人。
「那个人为什么拿着菜刀?」
伟人用一成不变的语气说着。
「我就特别告诉你吧,是为了处理掉那个孩子。」
奇诺的脸色一变。但我一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听见奇诺惊讶的声音。
「你说什么?」
「要把她处理掉。那个孩子拒绝至高无上的手术,还违抗高高在上的父母。这样的孩子不可以放任不管。孩子不管到任何时候都是父母的所有物。父母既然把孩子生出来,当然也有权利来处理掉其中不良的作品。」伟人这么说着。
我终于意识到我要被杀了,我意识到,也不想死,但又无可奈何。抬头看到父亲正轻蔑地看着我,轻声嘟囔着。「这是个不良品啊……」
「旅行的人啊,这里危险,请闪到一边去吧。」伟人刚说完,父亲就擎着菜刀向我冲过来,我看到了闪着银光的刀刃,心里想:好美啊。
我看到奇诺从一旁飞身冲过来,想要制止住父亲。
我在那一刻,觉得好像在一个无声的世界缓缓移动着。我也很清楚,在奇诺飞奔过来前,刀已经先要刺中我了。
谢谢。已经来不及了。
世界安静地移动着。父亲连人带着就要刺中我的刀一起向左边转去,刀刃横了过来,顶到了挥拳打来的奇诺胸前,刺了进去。
「嘎!」我又听到了声音。听到了奇诺发出的异样的叫声。奇诺抱着父亲的样子倒了下来。我看到刀尖从奇诺背后露出了头。
奇诺身上插着刀仰面倒在了地上,我听到扑通的一声。奇诺没有再动弹一下。我那时立刻明白了,奇诺已经死了。
我不禁往后倒退了几步,后背碰到了MOTORADO。
静了一会儿,然后我听到父亲「嘿嘿嘿」的笑声。接着父亲说道。
「哎呀?因为这个人跑过来,本该扎那个小崽子的刀怎么扎到他啦?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说应该怎么办呀?」
我知道父亲说的是些模棱两可的话,在场的其他那些大人也是这样。
伟人说话了。
「嗯,要不是这个旅行者突然闯过来,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你本来也没想要刺他,这是个事故,是个很不幸的事故。你没有罪。我说的对不对呀,各位?」
周围的大人们,「说得对」,「没错」,「为他的不幸致哀」等等,七嘴八舌地说着。
「果!果然是这样啊。」父亲高兴地说着。
我就算马上要被杀掉,也为能够不动手术,不成为「像样的大人」而死感到高兴。
在我眼前,父亲要把奇诺,不,是奇诺身上插的那把菜刀拔出来。因为怎么也拔不出来,母亲也来帮手。刀柄由于沾满了血很滑,他们卷上一块布,咝!咝!地一点点往外拔。
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这段时间是奇诺送给我的最后的礼物。
正在父母齐心协力的时候,在我耳后传来了小小的声音。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子似的声音。
「你骑过自行车吗?」
「骑过。」我小声答道。
又有声音传来。
「再在这里待下去你会死吗?」
「嗯。但那也比活下来动手术强。或者说两边都差不多。」
咝!咝! 咝!咝! 咝!
菜刀已经拔出了一半。
「嗯。……你想死吗?」听了这一问,我直接答道。
「如果可能的话,我,不想死啊。」
「那好。」小小的声音说。「你还有第三个选择。」
「那是什么?」
咝!咝!
菜刀已经基本拔出来了。由于这个沉着的,小小的声音突然说出一些复杂的话,我问他。
「首先你坐到身后MOTORADO的座位上。双手牢牢握住车把。然后用握的右手向自己这边拧两下,身体前倾。最后只要想成你是在骑一辆又快又有些重的自行车就行了。」
咝啪!
菜刀从奇诺尸体上拔出来了。父亲母亲失去重心一起跌倒在地。周围的大人们哇的一下沸腾起来,然后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血顿时像喷泉一样喷了出来,很快又收住了势头。
「我这么做,会怎么样?」我向那个小小的声音大声问。周围的大人们都用怪异的眼神看我。父亲沾满血的手里攥着沾满血的菜刀,笑着看着我。那时父亲的样子虽然很可怖,但我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我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
「快逃啊!」我听到那个小小的声音大声喊。我一回身,跨上了MOTORADO,看到父亲正跑过来。
我按照被指示的,右手握住车把向里一拧,身体前倾。
MOTORADO如脱缰的野马飞奔起来,引擎声嗡嗡直作,我觉得身子要往后倒,为了不至于落下,我握紧了车把。
刚才还在前方的大人们,被落在了后面。
至此我才注意到MOTORADO开了起来。我像骑自行车下坡一样,轻轻捏了捏车把。道路尽管平坦,速度却逐渐加了上去。真是很不可思议的一种感觉,但我很快就适应了。
「驾驶得不错啊!就照这个样子!」有声音传来。
「腿紧紧夹住油箱,这样就能更平稳了。然后现在按我说的换档。」
我按照指示做了。脸上刮来的风忽然变得急了起来,不觉从眼里流出泪来。眼前已经能看到城门正在逐渐变大起来。咻!门洞在我头上一闪而过。
城门外的草原上延伸着一条笔直的茶色的路。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来到城外。
我一心只想着车别倒,别倒,就一直跑了下去。
风虽让眼睛觉得生疼,但很快也无所谓了。
我就这么边淌着眼泪边行驶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
「哎,不管怎么说,也该差不多了吧?」突然有人跟我说话,我一下子回过神来。
「现在按我说的做。」
我按照指示拼命握拉杆,移动右脚。MOTORADO的速度渐渐降了下来。在快要停住的时候,我伸出了脚。
要是自行车的话,用脚尖轻轻一着地就行了,但此时我感到脚尖有重量压上来,正纳闷的时候,身体就向左倾倒下去。
「哇!」有喊声传来。我被左手的车把挂住,也倒在地上。同时听到嘎喳一声。
「好过分哪。是谁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我像调侃那个声音似的,仰面朝天地问。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碧蓝的天空。
我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我正站在看满红色花朵的草原中央。
这里宽广到就算把花都除掉,顺着车辙也看不到我的故乡了。
「奇诺……」不可思议的是,我一点也不觉得悲伤。
我没有流泪,也许是已经流干了吧。
我也不疼,也不感到高兴,只是呆呆的戳在那里。
「哎!我说!」有声音从脚下传来,一看,是MOTORADO倒在那里。
「你可够过分的。」
「怎么了?」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赶紧把我扶起来。」
那时,我刚刚注意到刚才的声音的主人是这台MOTORADO。
「啊,原来是你啊。」
我这么一说,MOTORADO有点生气。
「啊什么,本来就是我嘛。还能有谁?」
「说的也是。对不起啊。」
「别道什么歉了,快把我扶起来吧。」MOTORADO突然又像撒娇似的,很有意思。
我按MOTORADO说的,蹲下,将胸部顶到座位上,然后一口气将他立了起来。
几朵红色的花朵,随之飘落。
然后我把脚蹬在后轮的突起处,就像要把MOTORADO提起来似的,同时把脚往下一踩,MOTORADO啪嚓一声向后面稍微挪了挪,然后松开手也倒不了了。
「谢谢。」MOTORADO向我道了谢。
「别客气。」我还礼道。
「刚才好险哪。」听MOTORADO这么一说,我一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然后我立刻想起了闪闪发光的菜刀。那简直就像是若干年前的事了。
「嗯……谢谢你救了我。」
「彼此彼此,我要被置在那里也不知会被怎么样呢。多亏了奇诺你坐上来救了我。」
听了这话,我一下子想起了「互相帮助的约定」这个词来。然后很快意识到我刚才被称呼为什么,问道。
「刚才你叫我什么?」
「嗯?奇诺啊。」
「为什么?」
「刚才我问你的时候,你这么说的,我弄错了吗?」
「我,」我正想说自己的名字,突然觉得那并不是现在的自己。是在那个国家,不知烦恼,骄横跋扈的孩子的那个我。是12岁时接受手术,相信能成为「像样的大人」的那个我。
这个我已经在这个世上不存在了。
于是,我踩着红花,向MOTORADO迈了一步说。
「我……是奇诺。就是奇诺。是个好名字吧。」
「嗯,我挺中意的。对了,我的名字呢?我叫什么呢?」
MOTORADO一问,我想起了昨天两人一起决定的那个名字。
「叫艾鲁麦斯。艾鲁麦斯是奇诺从前一个朋友的名字。」
「嗨——,艾鲁麦斯吗,不坏啊。」艾鲁麦斯这么说着,重复了好几遍自己的名字,看起来很中意的样子。然后他问道。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我们站在一片红色的海洋的正中。
我并没有马上回答他。
后来,我们决定,好歹先到个附近的国家去看看,结果在一片不得了的森林里迷了路。在那里,我们偶然地遇到一位老人,他教授了我们很多东西。要是没遇到他,恐怕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了。尽管辞不尽意,我非常地感谢他。
但那是另外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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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我是个在读正文之前先读后记的人。准确地说,应该是个不读心里就不踏实的人。在书店犹豫这本书到底买还是不买,很多时候都是在读了后记之后决定的。
但也因此,如果在后记里写有关于正文重要的情节和铺垫的话,也挺让我为难。还为此为难过好几次。
所以,「如果自己写后记的话,绝对不写包含正文情节的内容。」
有这样一个决意在心,我已经过了20几个年头了。
因此这个后记没有情节交代,在构成上,对还没有阅读正文的读者而言也不会觉得看不懂。短短两页就完的文章长度,对于腋下正夹着沉重的皮包,站着阅读的你来说正合适不过。请安心阅读。
这本「奇诺之旅 the beautiful world」就是这样。
本作在第六回电击游戏小说大奖中被选为最终选考候补作品。遗憾的是与得奖失之交臂,所幸能够在「电击HP」上刊载,也得以进入电击文库。另外,在「电击HP」连载(第二话)时,增加了黑星红白先生的美丽插图。已经读过的读者,相信是物有所值的。
本作品的故事以连作短篇形式出现,所以各话自成一章。因此从何处开始阅读都没有关系,但我推荐各位在首次阅读时按照话数进行。从第二次开始,再按照你自己喜欢的顺序阅读的话,会领略到另一种不同的味道。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
我来简单说明一下本书讲的是什么故事。主人公奇诺和搭档艾鲁麦斯一起旅行。他们到处转了很多国家。……就这些。
也许你会想这说得叫什么话呀,等你阅读完正文后,相信就会理解我说的意思。
那好,请慢慢欣赏正文。
2000年 春
时雨泽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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